磷牙

 

一樣,看不見月亮。

 

磷牙背靠著樹,試圖在一片黑暗中掌握對手的位置。

 

 

 

那是一瞬間的事,跪在地上的塔梅看見她走進房間之後,藍紫色的眼睛瞬間轉紅,拉開手中的弓,弦上用魔法凝聚出數支紅色的箭,接著那些箭便直直的朝她飛了過來。

 

只有一瞬間的反應時間,磷牙能做的也只有縱身往外跳,箭從頭上擦過,磷牙翻過身子,往黑暗的森林深處試圖逃跑。

 

該說還好離開房間時有帶上隨身的小刀嗎?還是應該慶幸自己有穿上適合在森林中行動的鞋子呢?

 

她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右手背上傳來陣陣的刺痛感,她不用看也知道印在上面的咒印正在消失。

 

由索伊斯印上去,用來封印他們舊有能力的法術,正在因為施法者的死去而失去作用。

 

她知道自己打不贏塔梅,尤其是在能力已經恢復的現在。

 

左後方傳來草叢被攪動的沙沙聲,塔梅會犯下這種暗殺者絕對不能犯下的簡單錯誤嗎?還是那只是森林裡的小動物?

 

現在移動的話也等同於暴露出自己的位置,磷牙動也不敢動的站在原地。

 

風起。

 

雲的流速轉快,今天是月圓之夜,如果月亮出現,能見度就會大幅的提升。

 

但不管如何,磷牙並不覺得這對她會是優勢。或是應該說,在面對的人是塔梅的情況下,她並不覺得自己有機會存在任何優勢。

 

咚。

 

箭射中樹木的聲音,來自右後方。

 

是為了要引誘她主動現身的陷阱嗎?抑或是其實塔梅已經知道她就躲在這棵樹後面了?

 

磷牙秉住氣息,她知道自己只有一瞬間的判斷時間。這一下的判斷錯誤就會導致送命。

 

她感覺的到塔梅正在往這邊接近,人在極端的危險之下五感會變得比平常還要來的敏銳,要是平時,她一定又會因為塔梅那彷彿與生俱來的微弱氣息而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接近,但在這一刻,她卻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那明明踏在林地裡卻近乎無聲無息的步伐。她察覺的到,擾亂平靜夜晚的,冰冷而沒有感情的沉沉殺意正朝她接近。沉住氣,磷牙默默等待著塔梅最接近自己的那一刻。

 

冷靜下來之後反而不想逃了,她知道若是從這裡移開步伐那等待自己的就只有一條死路,唯一活下去的機會就是轉身反擊。

 

--儘管只有一瞬間的勝利可能性,而且機率微乎其微。

 

塔梅比自己要矮上一點,所以最好的攻擊角度,應該是......

 

算準了時機,磷牙咬緊牙關,靠著樹蹲下向左旋過身,握緊手中的匕首朝後方揮刺而去。

 

--沒有命中,在她轉過身的那瞬塔梅也向後維持了距離,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也讓塔梅手中的箭矢偏離了目標,原先打算朝致命處射出的箭僅命中磷牙的右肩。

 

「!」元素凝結成的箭矢在貫穿後立即消失,沒辦法堵上的傷口噴出汩汩紅血,而雖然被銳器刺穿的痛感並沒有讓磷牙立刻鬆手掉刀,慣用手被傷到還是使得磷牙那原本就微小的勝利希望變得更加的渺茫,右手脫力的情況下,她只能將小刀換到左手,使勁全力的瞄準眼前的少女射出。

 

塔梅一個晃身就閃過了這最後有勇無謀的最後一擊,再也無法保護主人的小刀穩穩地插上了後方的樹幹。

 

塔梅再次拉弓搭上魔法凝聚而成的箭矢,這次和前次不同,弓上出現了複數支血紅色的箭形。

 

磷牙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可以躲了,血液的味道漸濃。就算隱藏的了身體也沒辦法蓋住那刺鼻的血腥味。

 

見血的瞬間,勝負已然分曉,磷牙知道塔梅在能力發作時,一定會追殺敵人到最後一刻,而且對血的味道會更加敏感,現在的她,已經一點逃跑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雖然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死在塔梅的箭下,但當這一刻來臨時,她反而異常冷靜。

 

既然已經逃不掉了,不如面對吧。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她站直身子穩穩地望向塔梅。

 

月光灑落在她們兩人的身上,照亮塔梅蒼白而無表情,卻掛著兩行淚痕的臉。明明幾個小時前才一起吃過飯,望著現在的塔梅,磷牙卻覺得好陌生。

 

彷彿回到了兩個人初次見面的那一天,那時候,她臉上的也是一模一樣的迷惘,就像是迷了路的孩子一樣。

 

她曾經不覺得兩人有機會成為朋友,而現在明明已經成為朋友卻又要面對不得已的別離。

 

塔梅弦上的箭已然成形,磷牙心裡有數,這是結束這場單方面的追殺的最後一擊。

 

「--對不起。」

 

雖然沒有聲音,磷牙卻從塔梅帶著眼淚的眼神和微微顫抖的唇形中解讀出了她想說的話。

 

她鬆開了手。

 

當齊射而出的箭穿透身體時,磷牙想起索伊斯似乎說過,人在死前會看到過去回憶的跑馬燈,帶著自己再走過一次所有的回憶。慢慢向後仰躺在森林的土地上,望著雲層間偶然露出的星空時,磷牙腦海中卻只出現一個畫面。

 

那是幾個人圍坐在長型餐桌前用餐的畫面。

 

主位上坐著總是帶著笑容的索伊斯,而隔壁位置坐著的是塔梅,看著低頭默默啃著麵包的好友,她發現果然少女還是微笑的表情比較好看,接著想起了剛剛那最後的道歉。

 

--我也對不起,我知道妳不想殺我的,但是我逃不掉,也不想逃了,對不起。

 

在最後的意識也消失的同時,磷牙所想到的居然是這樣的一句話。

 

 

 

塔梅

 

她還沒清醒過來就知道自己又犯錯了。

 

塔梅鬆開手讓弓掉落在地面上,輕輕的閉上眼睛。

 

越來越多的淚水湧出,而她卻失去了悲傷的感覺,不管是索伊斯還是磷牙的死,對她而言都太過於不切實際。

 

她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只要醒過來就是另外一個乾淨無垢的早晨,但泛入鼻腔的血腥味刺激著她,提醒著這是再清楚不過的現實。

 

再次睜開眼睛時,月亮又隱沒在雲層之後,但她覺得這樣比較好。

 

至少這樣,她可以不用去直視那雙已經失去生機的翠綠色眼眸中所帶有的最終的情緒是什麼。

 

「好不容易......變成朋友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流瀉而出,重新找回說話能力的塔梅在少女鮮血未乾的軀體旁跪下,輕輕握住少女溫度尚未完全冷卻的手。

 

磷牙很溫柔,明明看過自己因為能力而暴走的場面,卻沒有因此而疏遠自己。

 

她還以為這次一定可以,逃出過去的束縛,海維拉之家的溫和氣息,讓她不知不覺產生了自己可以和這些人永遠一起生活下去的錯覺。

 

如果是這些人的話沒問題,她可以就此從過去中解放。

 

可能是索伊斯那會保護一切的承諾使她的判斷失準,她完全沒發現一路糾纏著自己的來自過去的幽靈,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追趕而來並悄悄設下陷阱,打算將她再一次的拖回那個世界。

 

長期的一般人生活讓她漸漸失去對周圍的人的警戒,甚至天真的以為那些人已經不會再出現,已經徹底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然而她現在終於看清,那些人從來就不打算放手,只是在等待她放下警戒的時機,一舉毀掉所有她現在所珍視的東西而已。

 

看著眼前被自己殺死的朋友,塔梅卻意外的冷靜下來了。

 

既然那些人要她崩潰或失去理性來方便他們控制,她就一定要維持住這最後的一點點理智。

 

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撐不久。

 

「--妳是屬於那個世界的,逃也沒有用,妳明明知道。」

 

「牙牙,如果是妳的話,比較適合活下去。」試圖無視腦中又開始吵鬧的女聲,塔梅下定決心似的自言自語道,在身邊設下魔法的方陣。

 

「別鬧了,妳上次就失敗過還想這樣做嗎?」

 

女人的聲音嘲笑著。

 

「乖乖回到那裡吧,只有那裡才是妳的歸屬。」

 

「閉嘴!」塔梅大喊一聲,腦中的聲音安靜下來:「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回去的......

 

曾經見過希望的她,已經不可能有辦法再次回到那個只有絕望的環境了。回到那個臭氣沖天的地方的話,她一定撐不下去而崩潰,然後變成更完美的棋子,去做更多她不想做的事。

 

所以現在就只剩下這最後的辦法,這次一定不會再失敗,不知為何塔梅心中浮現了這樣的自信。

 

應該說她想要這樣相信。

 

動作如果不快一點的話,會來不及,雖然知道靈魂在人死後並不會馬上離去,但塔梅也不太清楚那確切停留的時間是多長,伸手到自己腰間的小包包,她拿出了一把銀色的短刃。

 

「以契約之名,以鮮血為證,開啟通路。」輕輕的念著咒文,塔梅用短刃劃開指尖,滴落地面的血液立刻和磷牙的血混合在一起,原本是金黃色的法陣型態一轉,散發出淡藍色的光芒,塔梅頓了頓,用微微顫抖的語調念出了咒文的最後一段:「--尚未離開世間的無辜羔羊之魂,應吾塔梅之名,經此唯一路徑,魂,轉!」

 

 

 

下一瞬間視角劇變,她躺落在漸漸失溫的好友身體中。

 

--原來已經不痛了。

 

遙遙望著被雲層覆蓋的夜空,塔梅想著。

 

這大概是因為身體機能已經停止了吧,她會依然保有意識也只是法陣剛剛運作完的關係。

 

這次的話,自己終於可以為了自己的暴走而付出代價了吧......

 

「--這個法術並不是完美的,妳一定會後悔。」

 

和異魂簽下的契約跟著靈魂,所以聲音還是跟著她。

 

但塔梅沒有被她影響到心情,一想到自己即將離開人世間,她反而還有一點點想笑。

 

--天堂或地獄,對我這個早就連靈魂都不完整的人來說有什麼意義呢?至少,在世界上所度過的那些最後的回憶對我來說就是足以稱為天堂了

 

意識消散。

 

 

 

磷牙

 

周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但不知為何,磷牙並沒有感到不安或害怕。

 

看不到路也沒關係,腳往前踏時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行走的路徑。她感到這裡有股熟悉的安全感,彷彿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經到過這裡。

 

雖然不知道應該往哪邊走,她卻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得到指引,接著,她看到了前方出現光芒,那是一股溫柔而令人懷念的光線,磷牙不由自主地往光線的來源走去。

 

只要通過那裡,就能夠把一切都拋下。磷牙一邊想著,加快了腳步。

 

--手突然被抓住。

 

磷牙往後看,看見塔梅正緊緊地抓著自己。

 

「不要往那邊去,快回來。」

 

女孩輕輕的一笑,雖然並沒有惡意,磷牙心中卻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塔梅,等......

 

話還沒說完,塔梅突然一個使勁把她往後一拉,下一瞬間她便從原本就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摔落。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時間是清晨。

 

......?」磷牙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中索伊斯被塔梅殺死了,而她則因為目擊了這一幕而被一路追殺,最後死在森林裡。

 

......不對,如果那真的是夢,為什麼現在她會躺在這裡?她仰望依然昏暗的天空,開始回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對喔,我確實被她射中了,難道僥倖沒死嗎?這怎麼可能?......難道我變成幽靈了嗎?但幽靈會有實體嗎?

 

全身都不太有力氣這點讓她反駁了自己現在是靈體這個假設,因為她認為如果是幽靈的話應該可以自由地飄來飄去才對......儘管她也沒有見過幽靈。

 

接著她發現自己四肢的力氣從末端開始慢慢的在恢復,先是指節,磷牙輕輕地動了動手指,雖然有點微妙的違和,但她確實感觸到了旁邊草地和土壤因為朝露而微濕的觸感。

 

一面對自己還活著這件事感到不敢置信,磷牙開始慢慢找回身體的五感,除了最先恢復的視覺和觸覺,再來她聽見了微弱的風聲和森林裡的雜音--接著她才突然聞到一股嗆鼻的味道。

 

--這股味道是......

 

她的心中其實有預感自己會看到什麼,但當她用力地撐起力氣尚未恢復的身體,往味道的來源看去時,她還是傻住了。

 

躺在她旁邊的地上的,是有著一頭黑色的及肩捲髮,遍體鱗傷的少女軀體,少女纖弱的身上充滿大大小小的傷口,那些傷現在已經不再流出鮮血了,在地上留下恐怖的一大攤黑血。

 

她望向少女臉上的那雙眼睛,那雙依然圓睜著的綠色眼瞳中,最後的心情是什麼呢?

 

磷牙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眼前這副身體就是她自己啊......

 

為什麼現在,她會在旁邊這樣看著自己最後的樣子呢?

 

磷牙別過眼神不想再多看自己的死貌,然後才注意到穿在自己身上,完全不符合自己平時打扮的白色連身裙。

 

會穿這種衣服的人,她只想的到一個,而現在穿著這東西的人,很明顯的是「自己」,這不就代表......

 

顫抖著將「自己」的手舉到眼前,磷牙看見的是一雙明顯比自己還要白皙纖細的小手,接著才感覺頭比平時還要重,一摸之後摸到的是那頭她曾經很羨慕的及腰柔順長髮。

 

--我......我變成塔梅了?這是怎麼回事......

 

還無法理解狀況的同時,她只能勉強撐起暈眩的頭和略帶不適的身體,往自己熟悉的那個地方走去。

 

後記

又開始寫了,不知道可以撐多久。

這斷斷續續也打了好久阿 構思到現在都幾年了......

歡迎抓蟲跟指教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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